
屋内的暖炉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热,驱散了深秋的些许寒意。古朴的茶几上,一杯金骏眉正悠悠地冒着热气,茶香与屋内淡淡的熏香相互缠绕。陆云泽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沙发上,视线缓缓投向落地窗外那被秋雨晕染的庭院。
十一月的秋雨,不似夏日暴雨的磅礴,也不像春雨的绵柔,它带着独有的清冷与寂寥,淅淅沥沥地洒落。雨水在青石板上流淌,形成一道道涓涓细流,汇聚到低洼之处,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潭。雨滴落下,砸在水面上,溅起层层涟漪,好似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在眼前徐徐展开。
陆云泽端起茶杯轻轻地啜吸了一口,温热的茶汤带着醇厚的茶香在舌尖散开,与窗外秋雨携来的丝丝凉意相互交融,缓缓滑过喉咙,沁入心底。
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,打破了这份悠然与宁静。“老万。”陆云泽按下了免提说道。
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,“文泽,你在不在工作室?”
“在。”
“行,我一会儿过去。”
陆云泽是一名古籍修复师,他的工作室刚刚开张不久。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好朋友,也是他的合作伙伴——万金。工作室前期的几个委托都是他帮忙联系到的。
二十分钟之后,工作室的门被打开,万金一边拍着身上的雨水,一边走进来,“这鬼天气,潮气哄哄的真难受。”他的身型有些微胖,来时路上的走得很急,现在还有些气喘。
“喝茶吗?”陆云泽给万金倒了一杯。
万金倒也不客气,端起茶杯一饮而尽,“嗯!好茶!金骏眉?你们家老爷子寄过来的吧?”见陆云泽点头,就继续说道:“其实,老人家还是挺惦记你的,你呀还是......”
万金话没说完,就注意到陆云泽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。他只能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,转身在陆云泽的对面坐下,“行了,咱们说说正事吧。刚才黄老板又给我打电话了,他不好意思催你,倒是一个劲地催我。他那本书到底怎么样了?”
陆云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“还没弄。”
“没弄?”万金一下跳了起来,“这都快一个星期了,你还没弄?这...为,为什么啊?”
“这个家伙心术不正。”
“你管他心术正不正呢!”万金急得原地转了个圈,“咱把活干完,把钱拿到手就算行啦。”
见陆云泽没有说话,万金似乎才反应过来,“心术不正?什么意思?怎么个心术不正?”
“你看他朋友圈。”陆云泽冷冷的说道。
万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找了一会儿,然后轻声念叨:“偶得一部宋代医书,记载多张千古名方,专治各种疑难杂症。有意者联系,药品有限,先订先得。”下面是古书的几张照片。
陆云泽接口说道:“那本书我看过了,内容很杂,但只有一个民间清热解暑的食补方子,也治不了什么疑难杂症。”
“嘿!”万金摸了摸下巴,“这姓黄的是想拉大旗作虎皮啊。”他思索片刻,“云泽,这活你该干接着干,毕竟咱们是靠手艺吃饭的。剩下的交给我,怎么样?”
陆云泽盯着万金看了一会儿,笑着点点头,“行吧,毕竟那本书是无辜的。”说着他起身走到窗台前,端起一个玻璃密封盒,里面是乳白带着透明的膏状物。他拿起一个木勺往另一个碗里盛一些,加上一些清水慢慢地搅拌着。
“你还没吃午饭呢?”万金有些诧异。
陆云泽更为诧异的看着万金,“吃午饭?这是修复古书用的浆糊,不过确实能吃,你要不要尝尝?”
万金嘿嘿一笑,“我可不饿。”
陆云泽走到桌前,往桌面上喷了一些水,把一张塑料纸铺在上面。
万金知道陆云泽要工作了,也不再说话,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。
陆云泽用一块潮湿的软布轻轻擦拭塑料纸,使它和桌面紧紧地压牢在一起。然后用一根光滑的薄竹片小心地从旁边的古籍中,挑起一张残破的书页,轻轻地放在塑料纸上。
陆云泽端起桌上的青瓷小碗递给万金,“帮我接点纯净水。”
“好。”万金转身从茶台旁的净水机上接了小半碗。
陆云泽拿起一只软毛刷沾着清水,轻柔地把整个书页蘸湿,同时精细的调整位置,平整书页。软毛刷缓慢地划过泛黄的书页,抚平上面岁月的裂痕,时光仿佛都放慢了脚步。
万金在旁边看得出神,“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,我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的看你操作。”
“怎么?想拜师学艺啊?”
“算了吧!”万金摆摆手,“你这家传的手艺,我可学不会。再说我这笨手笨脚的,古籍到我手里恐怕会烂得更快一点。”
陆云泽用一条干净的毛巾把书页上多余的水吸干,然后用软毛刷蘸着刚刚调好的浆水,慢慢地刷在整平的书页上。他的动作更加的柔和缓慢,尤其是边缘缺损的位置。原本垂垂老矣的书页,在水分的作用下,仿佛滋润出了一丝新的生机。
陆云泽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皮纸,用排刷如同贴膜一样地覆盖在书页上。他拿起喷壶,喷出一片片水雾,使得书页上的湿度保持均衡。
此时的陆云泽极其的专注,他的眼睛牢牢的定在书页上,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历史的对话。
皮纸完全整平之后,他用吸水纸将上面的水分吸干。然后用毛笔蘸着浆水细致地涂在书页缺损的位置,再拿出裁好的补纸紧紧地贴在上面。
陆云泽调亮灯光,拿起镊子仔细地把多余的补纸一点点的撕掉。这个过程是整个古籍修复过程中最耗时的部分。当然,也是古籍能否修复美观的决定性因素。
时间一点点的过去,陆云泽仍旧保持着全神贯注,但万金已经腰酸背痛,他揉捏着自己的颈椎,“那什么,云泽啊,你慢慢弄。我出去转一圈,顺便帮你把晚饭买回来。”
陆云泽点点头没有说话,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桌面上的书页......
绵绵的秋雨依旧敲打着窗户,发出细密而又清冷的声响。窗外的世界被一层朦胧的水雾所笼罩,天色渐渐暗沉下来。
屋内已经亮起了灯光。一盏略显古朴的吊灯散发着暖白的光芒,柔和的光线填满了整个房间。架子上那几张修复完成的书页,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温馨的光晕。
万金提着一些吃的放在茶几上,“辛苦啊,赶紧吃饭吧。”
陆云泽伸了个懒腰,“还真是饿了。买的什么啊?”他翻看着袋子里的食物,“呦,石记的牛杂汤,这个我喜欢!”
“就知道你喜欢。”万金从另一个袋子里,拿出一个纸袋,“再配上大嘴家的锅盔。”
陆云泽眼睛就是一亮,抬手点了点万金,“懂行啊!会吃!”
“那是!”万金撇了撇嘴,“论修复古书,你是行家。但要说吃的行家,我可是当仁不让!”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,抱怨道:“你这工作室哪都好,就是离市中心有点远,买东西不方便。”说着,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酒放在了桌上。
“刚还说离市中心远不方便,你喝了酒怎么开车回去?”陆云泽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,开口问道。
“我根本就没开车。”万金“砰”地一下打开了酒瓶塞。“你今天住这还是回家?我看你住这算了,反正你自己租的房子,回去也是一个人,陪我一起喝点。”
“不行,”陆云泽摇摇头,“我得回去,Friday还在家。”
“你就该把Friday一起带过来。不过你回去也好,这个地方晚上不好打车,我正好坐你的车回去。”
万金端起酒杯,“咱们这个工作室逐渐的步入正轨,算是开门红了。来,干一杯。”
陆云泽以茶代酒,“这也多亏了你。”
万金摆摆手,“咱俩之间不说这个。对了,姓黄的这本书,大概多久能修复完成?”
“这本书损坏得不严重,需要修补的地方不多,大概一周吧。”陆云泽叹了口气,“只是他这个活我干着心里不太舒服。”
万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,表情有些严肃,“我不是说了吗,这事你交给我,你就瞧好吧。”
陆云泽笑着点了点头。万金这个人虽然有些圆滑,话多嘴贫有时候确实有些不靠谱的,但凡是正经事他却言出必行,从未失信过自己。所以他此时说的话,陆云泽还是很愿意相信的。
万金几杯酒下肚,伸手拍拍陆云泽的肩膀,“你赶紧把这个活干完,我再给你找个靠谱的客户。”
“靠谱?”陆云泽看着已经有几分醉意的万金,觉得有些好笑,“什么靠谱的客户?又是哪位老板?”
万金轻笑一声,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,“不是什么老板。哥们儿,我问你,周博生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?”
“周博生?”陆云泽收起了脸上的笑意,“知道啊,京州大学中文系教授,国内著名学者,我听过一次老先生的讲座,非常了不起!”
万金微笑着点点头,“老爷子手里藏书无数,也有不少的古籍。我听说他也想找人修复维护,我正托人联系呢。”
“好啊,周老先生这个活我愿意接。”
万金挑了挑眉毛,“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