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南江的风越过大山,吹开了院子里的桃树花。
陈平安站在树下,他的目光凝聚在树下的一个小坟包上,坟包的顶上插着一把剑。
这是陈平安的剑。
他十岁时拿起这把剑,十余年来陪他走过了无数的江湖风雨。
如今他却不再需要这把剑,心中有剑,万物皆可为剑。
陈平安终于可以自豪地对世人说道:吾乃剑修,陈平安。
江湖路远,唯有愿望难以实现。
陈平安又上了路,但心中的目标却不再清楚。
脚下的路越走越宽,前途的景色却越来越迷茫。
走着走着他就好似回到了少年的时代,那峥嵘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心头。
“陈平安、陈平安!”
未见人影,一阵阵的呼唤便传了过来,那舞剑的少年却充耳未闻。
少年陈平安穿着一身单薄的麻布短衫,临冬的时节却未见他身上的寒意。
他手中有一把桃木削成的剑,反复地向前刺击着。
直到桃树开了花。
“陈平安、陈平安!”
这一声呼唤来自他的伙伴,他叫他小胖子。
只见一个十余岁大的胖小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来,身上宽大的棉袄几乎要敞开了胸襟。
小胖子紧紧地裹了裹棉袄,刹了刹麻布卷成的腰带。
“陈平安,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喊你!”
少年依旧充耳未闻,忘我地挥舞着他手中的剑。
“好!”小胖子气鼓鼓地说道,“别说我没有通知你啊!酆都山一年一度的拜剑仪式就要开始了。”
小胖子说罢喘了几口粗气,见那陈平安依旧无动于衷便愤然而去,一步三回头。
走了没有十余步却又奔了回来,气急败坏的挡在了持剑少年的身前。
桃木剑尖距离小胖子眉头三寸处停了下来,他只觉得眉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,眼中的木剑便咔吧一声裂成了两半。
陈平安一脚踹在小胖子的肚子上,厉声呵斥道:“你是不是疯了?这是能要命的!”
小胖子在短暂的愣神后这才摸了摸额头,却依然带着不服气的声调说道:“嘁,少吓唬我咧,一把破木头剑能要什么命?”
“你懂个……”陈平安收住到嘴的粗口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,“剑道高手别说手持木剑,哪怕一根草都可以当成神兵利器。”
听了这番话小胖子反而嗤笑起来,“所以,你现在是剑道高手了吗?”
陈平安目光中充斥着自信,他仰首看向苍穹,口中铿锵而言。
“我陈平安早晚会成为剑修。”
小胖子顿时起哄道:“所以啊,拜剑宗的拜剑仪式你到底去不去?”
陈平安装腔作势地说道:“庙太小,容不下我这尊大神!”
小胖子刚要讽刺却又听对方改了口风,“不过为了你我就勉为其难的去走走过场吧!”
平安镇是南离国渊州陈郡的一个边陲小镇,穷山恶水,荒郊野岭。
哪怕就是在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宗门基业,酆都山拜剑宗便是平安镇最大的修道门派,哪怕官府衙门也要给上几分面子。
传说酆都山出了一位有名的剑客,自诩剑魔,纵横渊州三郡六县鲜有对手,最终前往其他州府闯荡,从此再无踪迹。
拜剑宗便是这位剑客留下的传承,至今已有五十余年的光景。
酆都山下的剑冢埋葬着数百把剑,有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有锈迹斑斑的铁剑,甚至也有道家使用的桃木剑。
“正好我的木剑断了,此去酆都山正好取上一把。”
听着陈平安笃定的话语小胖子表现得十分雀跃,言语上也诚恳了许多。
“陈哥,给我也取一把好不好?”
“没有问题,至于人家收不收你入门咱就管不了了。”
“我都打听了,只要能获得任意一把剑的认可就可以入门。”
两个少年一路说笑朝着村西行去,低矮的果树挡不住高大的酆都山,甚至整个山村一天大半的光景都被笼罩在山影里。
丰村就在酆都山脚下,但是望山跑死马,哪怕两个少年脚程不弱到得山下时也已经天黑。
酆都山下灯球火把亮如白昼,剑冢上密密麻麻的剑阵让人不自觉地生出阵阵寒意。
拜剑宗的山门外人影稀零,鲜有人迹,几乎都是附近乡镇的穷苦少年,倒也有一些富家子弟来凑个热闹。
“嘿嘿,人真少啊,还不如我们家饭店的客人多。”
“一整天了,一个上山的都没有。”
“也是邪门,本来就没什么人,入门条件还那么苛刻。”
“听说没有,李大猫故意拔不出剑以此羞辱剑宗。”
“嘁,我看是真的拔不出来。”
窃窃私语中,陈平安和小胖子来到山门外,正要进门时却被两名青衣劲装的护卫拦住。
“取剑者才可以上山,闲杂人等一律退避。”
陈平安显然已经知道规矩,他目光转动搜寻着最近的剑,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插在他身旁不远的土丘上。
他走过去抓住剑柄,轻轻一拔便将其取了出来,霎时间便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,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。
“这少年真不讲究啊!这样的破剑哪怕取到了有什么意义?”
“别笑,那把剑我也取过,好似有千金之重,根本就拔不出来。”
“若能进门,别说一把铁剑,就是木剑我也不嫌弃啊。”
这时,陈平安却把铁剑扔给了小胖子,他自己又拔出了另一把铁剑。
小胖子搂着铁剑一点也不嫌弃,兴奋地对守门弟子说道:“师兄,我们可以入门了吗?”
两位守门的弟子皱了皱眉头,但宗门规矩如此,哪怕这两个少年不讲究他们也没有为难,让开道路放了他二人上山。
几个穷苦孩子见此情景顿时奔了过来开始尝试拔剑。
那几个富家子弟又开始冷言冷语。
“我去,这也太假了吧!”
“这个什么入门规矩我看就是伪装。”
“那倒也不一定,要不你去试试。”
“我,真拔出剑来在讹上我!”
陈平安和小胖子却已经事不关己地上了山。
“陈哥,你真是天生剑客。”
“你说得对,你早晚会成为剑道高手。”
“如你这般清秀,世间有谁是你的对手。”
“别人求剑三拜九叩,而你取剑信手拈来。”
“我感觉这把剑都因为跟了你而感到自豪。”
一番行云流水的马屁在陈平安的耳畔嗡鸣,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剑吟掺杂了进来。
小胖子怀中的剑竟打了个一声风鸣,吓得他差点扔在地上。
只见陈平安屈指一弹好生安慰道:“我知你心有不甘,但你信我,小胖将来绝对配得上你。”
铁剑竟真的安分起来,看得小胖子目瞪口呆,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大拇指。
二人上了九十九道台阶后小胖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,铁剑被他当成手杖拄在地上。
反观陈平安却依旧气定神闲,他抓着铁剑抱着膀子,已经俨然一副小剑客的派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