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2024年的新年钟声敲响后的一个多月,风中的寒意已经渐渐消逝,取而代之的是宣告着万物复苏的温暖的春意,地上的积雪早已荡然无存,只有一部分残雪在教学楼的阴影下苟延残喘,宛如一众守旧派在日薄西山的旧时代中艰难的生存,而时间终究会引领它们走向毁灭,阳光将带来新生。
外面的世界正处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,而我却坐在教室里看一本模拟电路技术看得焦头烂额。当初面对高等数学时我曾信心满满,心想老子高考数学都挺过来了,这等鼠辈自然不足为惧,然而亲身经历过后发现并非如此。过了基础课程这一关后,令人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高手,这模电的难度对我来说堪比走蜀道,大一时班主任鼓励我们参加电赛,说过的一段话如今萦绕在耳旁:
“我当年参加电赛时也是零基础,零基础又怎么样,学了不就有了吗?当时我自学模电,就一本模电书,看两天。第一天看完感觉云里雾里,没看出个大概。再看一天,欸,顿时感觉恍然大悟,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……”
这两天速成法不是我能企及的,一个小小的三极管我都得研究半日,更别说其他章节了。实验室更是伤心之所,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同学五分钟结束实验而我还没起步,甚至整整过了六个小时还未做完,老师无奈只好给我一个及格分,差距之大不禁让我不寒而栗。真正的悲伤不是大吵大闹,而是沉默,此时的我沉默地望向这本书。
一阵熟悉的军号声准时响起,这声音在同学们耳中并不像下课铃,更像是开饭铃,在座的大学生早上多半是贪睡不贪吃,基本是要么应付一口饭要么干脆不吃早饭直接去上早八,然后一坐一上午,饥饿自然而然地战胜了疲惫,楼内的同学们一窝蜂地奔向各个食堂。每当此时,楼梯就像早高峰时城市的主干公路,人挤人,书包挤书包,堵得那是水泄不通。在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老实坐着,等人少了再走。
周围鼎沸的人声逐渐平息,我意识到人群已经散去,收拾起书包离开教学楼。校园里的人三五成群,熙熙攘攘地散落在偌大的广场上,正午的阳光明媚耀眼,路边原本光秃秃的花坛也开始有了些许绿意,我独自走在去食堂的路上,身后的较高微胖的影子忠诚地跟着我的脚步。相比高中来说,校园变大了,人也变多了,但我总觉得认识的人变少了,甚至算得上朋友之称的人根本没有。我本来就是一个不擅社交的人,更别说我仿佛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。他人总说大学生活是多彩多样的,是可以与更多人交往的,而我交往最多的就只有寝室室友,更不堪的是,我和他们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,也就是表面兄弟,谈不上是多好的朋友。我更像是这寝室的保洁和他们开玩笑的对象,比如说每次他们午睡起来,只要发现我在且我没睡觉,就必然来一句:
“喂,刚才是不是你整的动静,本来睡得好好的让你吵醒了……”
或者是:
“……闹麻了,司年你又把我吵醒了……”
神奇的是,这三个人的矛头不会指向互相,一直都通通指向我,这种低级玩笑就让人哭笑不得。
过了这个下课时间点,食堂的人就少很多了,自选菜品的档口已经不再上菜,其他档口也都处于半休息的状态。我坐在空位上等着叫号,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周围,柱子与墙壁上平日并不起眼的标语,诸如“不到最后一刻不摘口罩”,“时刻注意疫情传播”这些疫情时代留下的痕迹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。这一刻,我想起了《三体》中程心进入太空时的场景。
程心看到了大低谷初期时用来宣传对抗三体的壁画,她提出了一个疑问:为什么把这些画保留到现在,是为了记忆还是忘却?
此时的我就像程心一样。距疫情爆发最开始的那一年已有四年之久,这些标语已然显旧,但我不觉得这样旧时代产物的存在是想让人忘却,人类建立过无数纪念碑,博物馆,或者是冠以人名的广场与楼宇,其目的都是为了让人们记住某段历史,某次事件,某个人物。而现在,这旧日的标语,也会让人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时期。
2020年初。
临近新年,万象初新,大街小巷上张灯结彩,为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。沿路的店铺都在紧锣密鼓地忙着新年前的大生意,门口的工人们将礼品货物从车上搬入店中,进进出出的人群购置着新年的备品。时令虽已入深冬腊月,风寒料峭,积雪堆在路边,植被树木早已枯死,一派肃杀之气,但仍打消不了城市之中的热热闹闹迎新春的气氛。
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,这几天的时光无疑是最为美好的了。我的父母,或者可以说全国的绝大多数的父母,在新年前后的这段时日里对于自己孩子的管制会放松很多,我可以躺在床上刷手机,这里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最近手机里总会推送关于一种新型冠状病毒的内容,新闻也一直在通报相关情况与新增病例。其实在2019年底时,这种肺炎就已经登上了新闻热搜,不过那时的新闻里写的是不明原因肺炎,并且出现的病例并不是很多,人们并没有太过在意,那时的人们谁都不会想到这将是一场席卷全球的灾难的开始,我包括我的同学们也不会想到,这将是笼罩我们三年的阴影。
人类是一个性格复杂,形态各异的群体物种,但又能在某些事情上做出一致的行为,比如人类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,然后再重蹈覆辙。再比如,大多数人在结束人生的一个阶段,迈向下一个阶段时,总会有些年少轻狂,以为面前的这个阶段会像上一个阶段那么轻松,自己一样会非常成功,当然会有过来人发出深刻的提醒与警告,不过古人有言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,毕竟只有亲身经历过后的领悟与感触才最深刻,过来人的话在他们眼里不过一缕轻烟,不足为重。结果就是在遭遇一阵未知领域的毒打之后认清现实,差点飘上天宫的双脚终究被自己亲手拉了回来,再次踏上了实地。
作为一个普通人,我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。想当初我轻轻松松考入了县里重点高中的小班,虽说与尖子班差了些距离,但也享受到优于普班的师资与资源。有些过来人告诫过,高中与初中就是天差地别,没亲身经历过真正的高考是无法想象其难度的,这些信息我自然是心知肚明,可我依旧天真地认为,只要我兢兢业业学个三年,不敢妄谈六百七八,搞个六百四五总是可以的吧,到时候985,211岂不是囊中之物?
可现实永远都不是童话故事,上了高一我才明白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,知识框架的复杂与知识量的庞大,以及对于它们掌握度的检验与初中相比简直就是高维对低维,对我来说一时间难以适应,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就直接打碎了我的幻想乡,不要提得六百四五,得五百四五都才勉勉强强。而更残酷的现实是,在我们这个地方最好的高中里,能拿到六百四五十分就可以问鼎整个年级的巅峰了。其实一次考试的失利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当时的我,仿佛看到了我们这个年级整体的上限。
初中时代的我是班级里的佼佼者,而在新的班级我却只能混个中游水平,尽管我明白能进入这个班级的人都非等闲之辈,但这种过大的落差还是让我不甘心,于是在第一次考试结束后,我妈就给我报了补习班。当学校老师传授给你的知识与你自己的感悟无法完成你预期的目标,那么就只能斥巨资寄希望于校外的各种教育了。其实是上高中就像一场投资,只不过有的人天生聪颖,头脑非凡,需要投入的少而回报高,有的人资质平平,需要的投入高而且风险极大,保不准到最后血本无归。而我这种则是比上不足不下有余,卡在中间,上不去,下不来。
通过知耻而后勇的发愤图强,再加之从校外学来的奇技妙招,在之后的期中考试中,我拿到了全班第三的成绩。讲真的那一刻我是恍惚的,第一次身处这种集优的班级,这半学期的高中学习给我的压力比初中三年都大,能在这种班级登上第三,对于之前设想的未来我又了些许希冀,另外作为之前班级里的佼佼者,我深知争取登上班级上流有多么重要,尽管期末成绩下滑了些,但名次保持在班级前十。就这样高中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,我也迎来了高中的一个寒假假期。
那年的寒假时间是十分微妙的,一般来说补习班开设的寒假班都会有12~15天,常常分散在年前与年后,可是那年的放假日期离除夕很近,许多老师安排的年前课少之又少。这些老师不会想到,年后他们的教室位置会在他们自己的家。
窗外的天色已是日沉西边,血色的夕阳把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,一眼望去颇有一种沧桑的旧工业之风。我把平时玩不了的游戏下载到一部手机里,准备在过年这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。这部手机已入风烛残年,无论是性能还是内存都落后于时代,而这已经是我可以接触到能用的智能手机了。我爸妈对于我的要求很高,但他们对于我用的手机要求相当之低了,功能仅限于接打电话就可以,所以平日里我用的电子设备是一部老人机,不知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,我那部手机外表看上去金碧辉煌,实际上拍照显示内存不够,甚至像俄罗斯方块、贪吃蛇这类的老人机标志游戏都没有。也就在此时,这部老人机响起来单调的铃声,我爸打来了电话。
“儿子,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楼,我开车一会到楼下接你。”
“好嘞爸。”
回乡下过年,是我们家的传统,我很难想象在高楼广厦之间怎么去进行发纸一类的祭祀仪式,另外,热气腾腾的灶台和院子中央的火堆都为节日添加了些许仪式感。
我带上了手机,象征性地往书包里塞了几本书,背上了书包下了楼。接我的车已经在楼下静候多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