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高德瑞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。
他依稀记的,方才好似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啸,很像一列火车从脑袋上飞驰而过,转眼脚下震颤,继而苦涩的海水包裹了全身。
呛水、挣扎、身体下沉.......。
他的身体缓缓沉入海底,眼前是燃烧的船只,爆炸的浓烟还有挣扎的人们,这一切距离他越来越远。
身体也越发的沉重。
我正在被淹死!
高德瑞灵台忽然一阵清明,在水中瞪大了眼睛,求生的欲望立刻占据了全部的精神世界。
作为一个游泳健将,高德瑞本能的做出了反应,他调整了身子,面对正在从上方落下的船体残骸,他没有选择上浮,而是潜向一侧,躲开那些蜘蛛网一样的绳索和焦黑的残骸,然后蹬水出了水面。
眼前是一片末日景象,到处都是死人。
高德瑞小心躲避着,以免被这些挣扎求生的家伙抓住,扯进海底。
他奋力撕扯掉身上为数不多的衣服,但身体却无法按照脑袋传达的指令行事。
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海底拖拽自己,眼前的天空消失,变成了暗蓝色的水面,他拼命拍打着,双眼发黑,胸腔渐渐涌入了海水,与死亡一样苦涩。
踢打、挣扎、乱抓,想要求救却无法发出声音.......。
忽然,腥咸的空气涌入了鼻腔,他猛然坐起,惊醒过来。
“掌柜,你醒了?”一个粗豪的声音在耳边炸响。
高德瑞眼神发愣,扫过那人。
他赤裸上身,只穿了粗麻衣服,正拿着一块长木板当桨划着,粗糙的脸上有一道疤,还渗着血。
那张脸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,却又想不起他的名字。
低头看着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,以及被海水浸透的灰色衣服,高德瑞更是失神。
就连自己,都是陌生的。
乌鸦在呱呱叫着,岸边与海上,都在燃烧,滩涂与沙洲上,遍布散架的船和劫后余生的水手,一艘福船样式的帆船残骸在不远处缓缓沉入海底,船舷巨大的裂口让人惊惧。
眼前的景象和杂乱的记忆幻灯片一样在高德瑞双眼中出现,许久之后,他确定了一个事实。
他穿越了。
穿越到了三百多年前,大明朝一个同名同姓的海商身上。
握在手里的那把顺刀是如此的顺手,竟比船桨、帆布更让他有亲近感。
这也让他明白,自己是海商,亦是海盗。
天黑的时候,一堆篝火在林后点燃,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
高德瑞扫视一圈,这些人的身份、与自己的关系浮现在脑海里。
他们是自己的乡党,大部分和自己同族,亦或者有亲戚关系。
而自古以来,漳泉之地,地狭人稠,福建百姓向海而生,以出洋通番为业。
现如今是天启六年,却是漳州、泉州连年大旱,赤地千里,流民遍地。
高家亦是如此,天灾人祸,无以生存,高德瑞只得效仿父祖,招揽乡党同族,采买大船,接济器食。
高家全族与同村乡党上百人,砸锅卖铁,筹措了三艘大船,甘冒惊惊涛骇浪之险,无惧南洋烟瘴土蛮,乘船下了南洋,几历生死,半数血亲折损,尸首都不得归乡。
原以为贩洋归乡,纾解灾困,却不曾想,船只遭伏,人财两空。
全族凑钱采买的大船被击沉在了漳州湾,十余兄弟惨死在铳炮之下。
侥幸存活的,只剩三十余口,船舶倾覆,财货两失。
“肯定是那个姓麻的出卖了我们,不然怎么那么巧,朝廷水寨的战船就堵住了我们!”那个救了高德瑞的汉子率先开口,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。
一句话,所有人轰然应是。
这是显而易见的,高德瑞的两艘商船刚从南洋回来,入港卸货后,只是寻个安全的地方整修一下船只,等待麻家的货款,却不曾想,在外海遭遇了朝廷水师的战船。
枪炮齐鸣,纵火冲撞。
那哪里是在缉私,分明就是灭口。
“杀了麻全,为兄弟们报仇!”有个青年高声喊道。
麻全的名字钻进了高德瑞的耳朵,他的双眸瞬间血红,呼吸粗重,宽阔的胸膛不由自主的起伏。
那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杀意。
高德瑞脱口而出:“报仇,让他们血债血偿!”
众人轰然应是。
漳州地区,从来地险民犷,百姓性格粗横,为争水争田尚要动刀枪,现如今有人断自己生路,害自家兄弟,怎么放过。
血亲复仇,累世不可绝!
天快亮的时候,高德瑞与七八兄弟用担子挑着一些武器,快步在小路上前进着。
“瑞哥儿、瑞哥儿.......。”忽然前面窜出一个少年人来,声音中透着惶急。
这正是平日跟着自己的同乡李琉,他这大名,还是高德瑞给他取的。
“六子,怎么了。”高德瑞拉住他,问。
李琉接过水囊,灌了一口水,忙不迭说:“罗勇没有等你来,带兄弟们打了麻家土楼,我怎么都劝不住。”
“什么!”
高德瑞连忙爬上路边的大树,朝着麻家土楼的方向望去,那里升起了几道火柱,依稀还能听到喊杀声,人影在火光中晃动。
“罗勇这个混账,竟然不按约定行事。”高德瑞骂道。
昨晚已经商议好了,对小路熟悉的罗勇先把人带去麻家土楼,而他则带几个去附近一个废弃寺庙,取来登岸前藏匿的一些武器。
双方汇合后,再打麻家土楼。
不曾想,罗勇竟然提前动手了。
高德瑞跳下大树,带人飞快奔去。
麻家的土楼位于海岬的深处,这里有一个不小的海湾,可以停泊大船。
往来的贸易和左近一些山间的土地,让附近形成了个村子。
村子不大,一条主干道从码头向里眼神,麻家土楼就在最里面,围绕一口水井,用高又厚的院墙把自己包围起来,里面则是更为高大的土楼和仓房。
这些高大建筑上的窗口可以作为射击孔控制周围区域,而厚重的墙壁则是寻常武器无法破开的防御。
进了村子,就看到躺卧的尸体和被砸开的房屋门窗。还有人听到声音四散而逃。
想来是罗勇报仇心切,纵然一时打不下麻全的土楼,就先对土楼外的村子动手了。
高德瑞一路跑到土楼外的时候,罗勇正带着兄弟们溃逃回来,有两具尸体被留在土楼大门外的空地上,土楼上,铳炮连连,火光炸亮。
溃散的手下躲到了村子的房屋后面,避开了土楼的火力。
除去死了的两个,还有四个人手上。
高德瑞提着顺刀要找罗勇兴师问罪,但见他满脸是血,更是亲手把两个伤员拖拽回来,高德瑞也不好动手惩处了。
“嘿嘿,现在知道厉害了吧。你们这群该千刀万剐的海盗,还敢招惹老子。知不知道老子是谁。
这土楼是我麻家的四代基业,当年倭寇都打不下来,就凭你们,也敢捋虎须。
笑话!”
土楼里传来了麻全的尖细声音,他话音落地,又是一片嘲讽的哄笑。
“妈的,这狗日的忒也嚣张,我去杀他!”罗勇愤愤不平,抓起一支鱼叉,就要跑向土楼。
高德瑞一把将其抓回来,喝道:“你不听我号令,擅自行事,已经死伤了几个弟兄,现如今麻全在用激将法,不知多少铳炮对准,你再去,不过是带弟兄们送死罢了。”
罗勇低下头:“我只是想趁夜拿下土楼.......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