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灯打开，让他的脑子好好明亮一下！”

一个冰冷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在密闭的室内显得格外脆响。

这是凌云被市纪委叫去问话的第二天晚上。

本来比较昏暗的房间里立刻亮如白昼，凌云一下子没适应强光，有些眯缝着眼。

“凌云，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，老实交代冯玉明的问题，身为党员干部，你知道党的政策，坦白从宽，抗拒从严！”

中年女人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，凌云仍然无动于衷。

凌云虽然嘴巴紧闭，但良久，眼睛终于适应了灯光，这才看到面前的女人和她旁边的两个男人。

“秦主任，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，身为冯县长的秘书，我本人是没有问题的，我相信冯县长也没有问题。”

凌云一眼认出来这是市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的主任秦君兰，人称冷面娘子！

秦君兰35岁左右，面容清秀，身材高挑、匀称，穿一身职业套装。

据说，即便是在市纪委书记关法军的面前，这位冷面娘子也是不苟言笑的。

“凌云，你这样是很不明智的，你说冯玉明没有问题，那就是说我们市纪委双规错了？”

“冯玉明曾经是你的初中老师，你私下里一口一个冯老师地叫着，如今又当了他两年的秘书，他的问题你不可能不知道，还不快说！”

秦君兰左边的一名男子质问道，语气非常不善。

凌云依然不开口，默默地与眼前的三人对视着。

“凌云同志，你眼中的冯玉明是一位好领导、好老师对吧？不过我们市纪委可是接到了举报，说他接受了建材商人苏有财的贿赂！”

“你出于对冯玉明个人的敬重和感情而违反原则我实在不敢苟同，你也是高才生，应该知道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的道理吧，个人的感情在党纪国法面前算得了什么呢？”

“你这是愚忠啊！只是对冯玉明个人的忠心，却在辜负党和国家对你多年的培养，愚昧呀，可笑至极！”

另一名中年男子语气更加激烈，带着悲悯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试图说服凌云。

凌云有些动容，不过他不是被眼前的中年男子说服了，而是有些愤怒！

这是赤裸裸的陷害！

这是刻意针对冯县长的迫害！

凌云不是傻子，至今为止，市纪委还没有拿出证据证明冯玉明受贿！

市纪委昨天，也就是1992年10月14日把自己传来问话到现在还没有突破，自然不会善罢甘休。

而他们如果有确凿的证据，早就明确地摆出来了！

这是一个关键的点，无论他们说的如何天花乱坠，凌云依然相信冯县长是清白的！

凌云认识冯玉明多年。

初一的时候，时任洛祥县第三中学副校长的冯玉明亲自授课重点班的历史课目，凌云就在重点班里。

冯老师有股书生气，从来不接受学生和家长的礼品，也从来不以家庭背景对学生分三六九等。

当年自己上学贫困，冯老师时常接济自己，中午从家里带饭过来，都会让师母专门给自己带一份。

这一带，就是三年。却从来没说过一句让自己回报的话。

只是教导自己好好学习，将来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。

自己中学毕业后，冯老师因为工作出色，被调往洛祥县教育局工作，从此走上仕途。

多年后，当凌云大学毕业，以高校选调生身份考回家乡，当年的冯老师已经变成了冯玉明县长。

但即便有如此师生情，冯玉明县长也没有直接提拔，反而是让自己一步一步从基层做起，三年后才调任县委办公室，担任他的秘书。

这样一个人，把骨气看得比命都重要。

岂会接受一个区区建材商人的贿赂！

凌云心知肚明，这件事八成和县委书记陆金浩有关。

冯老师被双规前，正在着手调查洛祥县非法煤窑垮塌导致的命案重案。

这其中隐约有着陆金浩的影子。

只是尚未查到实质证据，就突然被市纪委强制双规。

显然有猫腻！

唯一想不通的是，按照办事流程，冯玉明是正处级的县长，双规他需要经过市委常委会，不是市纪委单独就能决定的！

能让市纪委直接绕过流程抓人，只有两种可能。

要么，是省纪委甚至最高纪委的直接指示。

要么就是有些人急了，直接绕过了常委这边，由高层领导施压直接办案！

虽然市委和纪委是两条线，但官场上的人都知道，条文是条文，人事是人事。

而能做到这种程度，全市恐怕只有那位强权书记黄旭强一人能做到。

陆金浩究竟提交了什么证据，让市委如此重视。

直接汇报一把手强行办案！

凌云心情沉重。

倒不是害怕，而是对方准备如此周全，恐怕事情不简单。

冯老师这个骨头硬了一辈子的县长，这次踢到了钢板上了的！

但当务之急，还是先出去再说！

虽然身为冯老师的爱徒，但凌云跟冯玉明不同。

冯玉明出身书香家庭，自有一种文人傲气；凌云自幼家庭贫困，穷山恶水，行事作风却更加现实一些，一切以解决问题为优先。

这也是他能从山沟里爬出来的原因。

看了一眼秦君兰，凌云冷冷开口：

“秦主任，我有很重要的情况要反映。”

“不过，只能对你一个人说！”

话音一落，秦君兰和另外两名男子明显愣了愣。

这两名男子相互对视一眼，又都看向秦君兰。

“你们二位同志先出去一下，我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？”

犹豫了一分钟，秦君兰对两名男子点了点头，示意他们先出去。

等二人走后，秦君兰不着急问，只是和凌云对视着，要他主动开口。

这是秦君兰在纪委系统工作多年培养的一种习惯，就是掌握谈话的主动权！

“秦主任，大概一个月之前，我在省城一个叫明月茶楼的地方好像见到过你...”

秦君兰一听，就下意识不耐烦地问：

“你少给我扯别的...”

还没说完，她就意识到凌云说了“明月茶楼”这个地方！

等等！

大概一个月之前？

那不就是1992年9月中旬吗？

明月茶楼，是自己和他幽会的地点...

9月中旬，一般都是每个月的中旬和他见面...

想到这里，秦君兰冰冷的脸上泛起一丝丝血色，直至形成难以置信的表情！

怎么这么巧，和他幽会正好被眼前的这小子看见？

秦君兰迅速恢复了冰冷的表情，不过她脸上的表现已经全部被凌云捕捉到了。

“你还看见了什么？”

问出这个最想问的问题，秦君兰在心里暗骂自己该死！

慌乱之下，竟然口不择言，等于自己承认了9月中旬去了省城的明月茶楼！

“秦主任，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，除了看见了你，还看见了省委...”

凌云说到后面就放慢了速度，他知道秦君兰会让他闭嘴的！

“住口！你什么都没有看见！”

果然，“省委”后面的几个字还没有说出来，秦君兰就大声让自己闭嘴了！

只见秦君兰死死地盯住凌云，脚步一点一点地逼近他，脸色更加冰冷，几乎都能结出霜来！

“这件事情，还有谁知道？你有没有乱说？”

面对秦君兰的逼问，凌云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，他决定赌一把：

“还有冯县长也知道，其他人都不知道，我嘴巴很严的，冯县长比我更能保守秘密！”

秦君兰有些狐疑，她又问：

“冯玉明是怎么知道的，你告诉他的？”

凌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：

“是这样的，我当时跟随冯县长在省城拜会省政府国资委白主任，拜会完之后我开车正好路过明月茶楼。”

其实，当时凌云确实是和冯玉明拜会白主任，也确实路过了明月茶楼，只是当时冯玉明在轿车后排睡着了。

凌云当时想和冯玉明说话，通过后视镜看见冯玉明正闭着眼睛，也就没有开口。

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，但凌云可以肯定，秦君兰挽着的男人是省委常委、组织部长方开山！

秦君兰虽然是离异状态，但方开山却是有老婆的人。

而且，秦君兰和方开山都是党员干部，还是上下级关系！

一旦传扬出去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...

凌云之所以说冯玉明也看见了明月茶楼的事情，意在保护冯玉明。

让秦君兰知道冯玉明手里也有筹码，要是把冯玉明往死路上逼，他有可能什么都会说的！

“凌云同志，你是个聪明人，你知道如何自救，也要注意不要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！”

“秦主任请放心，我那天什么都没有看到，我今天什么也没说！”

可是，凌云说的是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，也什么都没说，也就意味着，冯玉明可能会说。

相信秦君兰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方开山的。

凌云也不能完全确定，方开山这位省委组织部长知道后，会对冯玉明的案子有什么样的影响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