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暮色像打翻的朱砂砚台,将乱葬岗的歪脖子槐树染成暗红。陈长安跪在第七座新坟前,三指宽的锈剑插在歪斜的墓碑上,剑柄缠着的破布条被晚风掀起,露出底下模糊的"白鹿"二字。
"王铁匠,对不住了。"少年啐了口唾沫在掌心,铁锹铲起混着纸钱灰的黄土。新翻的泥土里钻出几条尸蚰蜒,细足划过墓碑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。这是本月第三次接"洗阴宅"的活计——城西棺材铺老周开的价码,刚够买三个夹生窝头。
腐臭味毫无预兆地浓烈起来。
陈长安后颈寒毛倒竖,多年与尸体打交道的本能让他猛然后仰。三寸长的黑指甲擦着鼻尖掠过,带起的腥风里竟有股诡异的檀香味。本该躺在薄棺里的王铁匠直挺挺立着,寿衣前襟渗出墨绿色黏液,眼眶里紫藤疯长,藤蔓尖端裂开猩红口器,露出倒钩状利齿。
"阴槐宗的妖植寄魂术..."少年贴着坟茔翻滚,后背撞上块曝露的棺材板。褴褛衣襟里掉出半张褪色黄符,这是去年城隍庙祭典时,他用三个偷来的肉包子跟游方道士换的驱邪符。此刻符纸边缘无火自燃,朱砂纹路亮起幽蓝光晕,映出腐尸脖颈处针尖大的红点——正是三日前他亲手缝合的入殓针脚。
锈剑突然震颤,剑柄烫得几乎握不住。陈长安瞳孔收缩——十年来这柄从无名荒坟挖出的铁剑死气沉沉,此刻却发出龙吟般的嗡鸣,剑身褐红色锈迹如活物般蠕动。腐尸喉咙里挤出非人尖啸,紫藤如毒蛇群涌而至,所过之处野草尽数枯萎。
符灰飘落的刹那,少年鬼使神差横剑格挡。剑脊触到藤蔓的瞬间,锈迹斑斑的剑身浮现金色裂痕,宛如冰层下的岩浆流动。一道虚影自剑尖迸射,竟是个峨冠博带的中年文士,虚握的竹简上"浩然"二字熠熠生辉。
"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——"
诵读声如黄钟大吕,震得坟头土簌簌滚落。浩然气化作金光横扫四野,紫藤在圣洁光芒中化为飞灰。腐尸轰然倒地,虚影转身凝视少年眉心,古井无波的面容骤现惊涛:"问心玉?难怪天律阁要..."话音未落,夜枭嘶鸣刺破夜空,虚影如风中残烛倏然消散。
陈长安跌坐在狼藉坟土中,掌心"仁"字烙印灼痛钻心。这柄伴随他十年的锈剑首次显灵,却带来更多谜团。他摸索着怀中半卷《论语》——这是娘亲临终前塞进襁褓的,书页间夹着的干槐花突然簌簌作响。
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蹄声,十八盏赤红灯笼刺破夜幕。灯笼上"天律"二字似用鲜血写成,在风中淌下猩红光晕。为首骑士跨坐青骢马,那畜生肋生双翼,铁蹄踏碎墓碑如齑粉,马鞍旁悬着的链锤缠绕紫电。
"阴槐宗余孽,交出问心玉。"骑士玄铁面甲上的饕餮纹独目血红,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。陈长安后背渗出冷汗,这些人竟不是为妖植而来?
锈剑突然自主出鞘,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。剑尖点地刹那,方圆十丈坟茔同时震动,无数白骨破土成阵,排列成《周易》六十四卦。少年惊觉自己正站在阵眼,掌心"仁"字与剑柄裂痕完美契合,地脉之气如洪流灌入四肢百骸。
"正气歌残篇?"骑士声音骤冷,"白鹿洞的手笔!"链锤裹挟风雷砸下,白骨阵升起青光屏障。气浪掀翻三座荒坟,陈长安被抛向半空,怀中《论语》书页纷飞。某页夹着的干槐花突然绽放,花蕊中射出七根银针,针尾拴着的金线在空中织成北斗阵。
趁骑士挥锤格挡的间隙,锈剑拽着少年没入地脉。土腥味灌满口鼻前,他听见骑士怒吼在夜空中炸开:"燃烽火!通传九洲分阁——问心玉现世!"
地底传来编钟清音,陈长安在幽蓝隧道中疾驰。剑身金纹照亮洞壁,浮现密密麻麻的碑文:
「甲子年庚午月,初代剑主斩天柱于归墟,断锁链四万八千...」
「丙寅年癸亥日,白鹿洞主窃天道补枷锁,诸圣泣血...」
「问心玉乃轮回之匙,得之者可窥...」
碑文在此处戛然而止,剑鸣突然凄厉如泣。前方浮现星图旋涡,陈长安被抛出地脉的瞬间,月光正照在"白鹿洞书院"斑驳匾额上。他重重摔在青石阶前,抬头望见月门立着执笔少女,素白襦裙染着墨渍,腰间玉佩"轻舟"二字泛着暖玉微光。
"裴师姐让你来的?"少女笔尖悬在他眉心三寸,狼毫尖端凝着朱砂血珠,"奇怪,命格里怎会有十世情劫?"
锈剑突然跃起架住笔锋,墨汁在剑身凝成血字:
「裴」字少一横,
「舟」字缺半钩,
「未」到解谜时,
「亡」魂叩天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