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建国蹲在矿场门口的水泥墩上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煤黑。手机屏幕裂成蛛网，显示着老婆发来的消息：女儿发烧39度，幼儿园老师又催学费了。他摸了摸工装口袋，里面装着昨天从食堂顺的两个冷馒头。

矿洞里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，像极了老婆无休止的抱怨。上个月，他在井下背钢梁时闪了腰，矿主只给了两百块了事。回到家，老婆指着漏水的天花板尖叫："你看看人家老李，早转去洗煤厂了，就你死脑筋！"

那天深夜，林建国翻出压箱底的象棋。这副棋是父亲留给他的，棋盘上的红漆早已剥落。他一个人摆着残局，突然听见女儿在里屋咳嗽。月光从破窗户漏进来，照见墙上女儿画的全家福——爸爸妈妈手牵手，中间是扎着羊角辫的她。

周末，林建国跟着工友去工地打零工。搅拌机的噪音震得人头疼，他却数着钞票暗自盘算：再干半个月，就能给女儿买新书包了。路过商场时，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，在儿童玩具区徘徊许久。最后，他花十块钱买了个塑料风车，塞进外套内侧。

煤矿最近风声紧，安检员天天下来巡查。林建国在巷道里安装支架时，突然听见顶板传来异响。他刚喊出"快跑"，碎石就如雨点般砸下。等他醒来，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走廊，右腿打着石膏，手机也摔得粉碎。

老婆赶到医院时，眼睛肿得像核桃。林建国从枕头下摸出风车，递给哭成泪人的女儿："宝贝，爸爸给你带的礼物。"女儿破涕为笑，风车在病房里转出七彩的光。那一刻，林建国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，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煤矿——虽然黑暗压抑，但偶尔也会透进一丝光亮。

出院那天，林建国拄着拐杖回到家。老婆默默端来一碗热面条，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。他吸溜着面条，看着女儿在一旁玩风车，突然觉得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。也许生活本就充满狗血，但只要家人在身边，这煤尘里的烟火气，就是他最踏实的归宿。

林建国的石膏拆了那天，矿场安全员老周塞给他一包东西。打开层层报纸，是件崭新的洗煤厂工作服，领口别着张泛黄的调岗通知。"老矿长退休前签的，"老周挠着后颈，"井下太危险，去地面吧。"

新岗位在传送带尽头，林建国每天要盯着原煤变成乌金。车间主任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，总在班前会上念叨"智能化转型"。林建国不懂什么叫AI巡检，却发现传送带的铁齿比井下的钢梁更磨手套——才三天，虎口就裂开了血口。

女儿的新书包终于买了，粉色布料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小熊。林建国蹲在路灯下缝补开线的书包带，听见巷口传来争吵。原来是同厂的王姐被丈夫堵在墙角，对方挥舞着酒瓶骂："你个赔钱货，洗煤厂那点工资够干啥？"

第二天，林建国把女儿托付给邻居，跟着王姐去了劳务市场。他们在脚手架上刷防锈漆时，王姐突然指着远处："看，那是咱们矿的煤矸石山。"夕阳把黑色的山体染成暗红色，像座凝固的火山。

矿场要改制的消息传来时，林建国正在给传送带打润滑油。车间主任召集所有人开会，投影仪上跳动着冰冷的数字："自动化改造后，在岗人员将减少60%。"散会后，老周蹲在厕所抽烟："建国，要不咱去跑大车？"

林建国犹豫的那周，女儿突然发起高烧。他抱着孩子冲进诊所，听见医生嘀咕："这血象...最好去省城大医院看看。"缴费处，林建国摸出皱巴巴的银行卡，突然想起老周说的话："跑长途辛苦，但一个月顶三个月工资。"

签了运煤协议那天，林建国在火车站给女儿买了个毛绒熊。回到家，女儿正趴在窗台数星星。"爸爸要出远门啦，"他把熊塞进女儿怀里，"等爸爸回来，咱们就去看真正的星星。"

第一趟出车在暴雨夜。林建国开着超载的卡车，车灯刺破雨幕，照见路边歪斜的警示牌："前方塌方"。他猛打方向盘的瞬间，后视镜里闪过女儿画的全家福——那是出发前她塞进行李箱的。

医院里，林建国缠着绷带醒来，发现病房里挤满了工友。老周举着手机："你闺女的手术费，咱们凑齐了！"屏幕上是矿工微信群的转账记录，备注里写着："给建国家小囡买星星。"

三个月后，林建国推着轮椅上的女儿来到矿场观景台。矸石山已被改造成生态公园，薰衣草在废墟上肆意生长。女儿指着远处的太阳能板："爸爸，那是星星在发光吗？"

林建国笑着点头，眼角的煤屑在夕阳下闪着微光。山风掠过他粗糙的手掌，带来远处洗煤厂机器的轰鸣——那声音不再是噪音，而是生活的另一种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