悦来公寓7栋606室，凌晨一点十五分。

杨炎坐在书桌前，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，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明天直播的文案。

每一只生产队的驴的背后，都有一大波等待更新的看官老爷。

窗外，倾盆大雨。雨点击打在窗户上，汇聚成一条条小河顺流而下，形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，将屋内与窗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

窗外，闪电夹杂着雷声，狂风吹着暴雨……

与此同时，606却是一片燥热。

像一口焖烧的陶瓮，热气在四壁间来回流动，找不到出口。

天花板压得很低，吊扇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热浪。

墙角那盆绿萝的叶子卷了边，泛着腌菜般的黄褐色。

桌子上摆着一大盘香烛，香烛表层已融化了大半，在桌面上留下一层香烛油。

两台空调，温度已调到了最低，同时，两台强力大风扇正对着自己。

换个人早就冷冻结冰了吧，但杨炎还是感觉燥热。

今晚，纯阳之体又发作了。

纯阳之体一发作，体内就有一股无名业火，灼烧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扔进了打铁的炉子一般。

豆大的汗珠正从全身每个细胞渗出来。

正在斟词酌句的杨炎，已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了，他一动不动，只能干坐在椅子上，像个夏天的狗一样喘着粗气。

就在此时，平整的墙壁上，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。

指甲像竹叶一样尖，手臂像锅铲柄一样长。

墙壁呲呲有声，出现了珊瑚丛一样的裂痕。

一分钟后，一缕透明的幽魂已经缓缓从墙壁渗出。

原本闷热的房间，顿时变成凉飕飕的。

空调和风扇这个时候才起了点作用。

温度终于降下来了。

鬼魂露出一个恐怖的狞笑，准备好好吓唬一下这个深夜工作的年轻人。

它伸出苍白的手，轻轻搭上杨炎的肩膀……

“别闹了。”感受到冰棍一样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皮肤，杨炎头也不回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，眼睛都没离开电脑屏幕。

“既然来了，找个位置坐吧。”

鬼魂的手僵在半空，狰狞的表情变成了错愕：“你……你背后长眼睛了？”

隔了半晌，才反应过来，然后又补充一句，“你……你不怕我？”

在这之前，鬼魂整天游荡，专门以吓活人取乐。

看到不少人被吓出七魂六魄，这算是当鬼以来仅存的爱好了，不然，鬼的生活实在太无趣。

没有一个活人不怕鬼，它一吓一个准。

今天，终于遇到硬茬了。无论阳间阴间，像这样镇定的年轻人当真少见。

不，不是少见，简直闻所未闻。

纯阳之体没有再发作，体内的火也终于熄灭了，杨炎终于转过身，打了个哈欠，像看着救星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一缕幽魂。

“怕什么，难道我会吃了你吗？”杨炎指了指旁边的沙发，“坐吧，别飘着了，看着怪累的。”

鬼魂：“……”

虽然无言以对，鬼魂还是照做了。

它呆若木鸡地“坐”在沙发上——做出了坐的姿势，实际上还是飘着的，下半身根本连沙发都没碰到。

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，已完全超出了它的预期。

今天，真是做鬼以来最为诡异的一天。

比去阴曹地府的那一天还要诡异。

杨炎伸展了一下身体，长长舒了一口气，“真舒服啊。你说，盛夏的时候，你们多出来走动走动，该省多少电费啊。”

鬼魂：“你……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人了，你要知道现在是哪个在掌握局势。”

杨炎瞥了它一眼：“我尊重人，但……”撇了撇嘴唇，“你不是人。”

“尼玛，老子刀了你。”鬼魂愤怒地朝着杨炎后背抓去。

拼命地一抓，却抓了个空。

鬼魂穿过了杨炎的身体，像是一阵深秋的风拂过。

“你今晚能来，炎哥很高兴，但你这样暴躁，炎哥很不喜欢。”

鬼魂的表情由愤怒转为哀伤，然后颓然地坐在了地板上。

杨炎见状，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了笔、笔记本以及录音笔。

准备采访一下这个不速之客。

鬼魂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，它想立刻消失，可这样一走，又显得灰溜溜的，很没面子。

鬼都斗不过人，这要是传出去了，以后在鬼界这么混啊。

笔记本的封面上，写着“鬼魂采访档案”。

“怎么死的？”杨炎开门见山。

“呃……不知道。”鬼魂下意识回答，下一刻，它才反应过来，“等等！你不尖叫逃跑就算了，还做采访？”

杨炎笑了，从抽屉里又摸出一包东西：“采访不白做，来，尝尝这个。特制香烛，专门给你准备的。”

鬼魂茫然地接过香烛，本能地吸了一口，“这比其他家里的贡品香多了！”

“专门给你们定制的。”杨炎得意地说，‘阴间好味道’香烛，连千年老鬼都说好。”

“千年老鬼？”鬼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
“我擦，现在的这年轻人，都这么猛的吗！”

“难道阴间待久了，也成了井底之蛙了。”

鬼魂蘸了一点香烛往嘴里抹，突然想起什么，“你好像知道我今晚要来的样子？”

“我只知道。”杨炎指了指电脑，“你一来，我就舒服多了。还有，你一来，我脑袋突然蹦出了一个赚钱的点子。”

“什么点子？”

“我们一起搞直播。”

鬼魂盯着电脑看了看，又看看杨炎，茫然道：“我原本打算吓唬你，你居然把我当素材？”

“各取所需嘛。”杨炎耸耸肩，“你们鬼的生活无聊得要死，活人又对鬼事好奇。我嘛……”他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肚子，“混口饭吃。”

“我他妈今晚到底遭遇了什么？”鬼魂疯狂抓着自己的脑袋挠。

“鬼先生，别这样，你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”杨炎吩咐道：“既然你不愿意说，就自己找个地方休息，但别离开这间屋子。鬼子，说真的，没有你我这么活啊！”

那鬼魂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。好一会儿，它才缓缓说道：“好，我可以答应你，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情。”

“别说两件，就是一件，我都答应你。”

鬼魂自顾自说道：“为什么我一来，你就从半死不活的样子，直接满血复活。第二，找出杀我的凶手。”

“凶手？照你这么说，你不是自然死亡。”杨炎奇怪地盯着它。

“废话，当然不是。被害的，而且我没看清那人的面目。”它咬牙切齿的样子，在昏黄的灯光下，看起来可以说是相当恐怖。

“这倒是棘手了。或许……”

正在这时，敲门声响起，咚咚……咚咚。

雨水拍打着窗户，将敲门声掩盖下去。

杨炎瞥了一眼窗外，夜色被雨水模糊成一片混沌，路灯的光晕在水中扭曲变形。

墙上的挂钟显示凌晨一点三十一分。

这个时间点不该有人来访。

“谁啊？”杨炎朝门口喊了一声，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。

没有回答，只有又一阵敲门声——咚咚咚咚，四下沉闷的声响，力度明显又增加了一分。

“你躲到厨房去。”杨炎轻声吩咐。

鬼魂犹豫了一下，最终点了点头，轻手轻脚地消失在厨房门后。

门开了，伴随着一股潮湿的寒气。

站在门外的人浑身湿透，黑色雨衣紧贴在身上，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。

他的脸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，眼睛却黑得深不见底。

“我是这个片区的调查员，”陌生人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平稳，“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，比如猝不及防的敲门声，或者……不需要敲门的不速之客。”

真是太奇怪了，这个问题的奇怪程度不亚于这个时间点的拜访本身。

“有啊，你就是猝不及防的敲门声，把我吓了一跳。调查员？唔……从没听过，倒是有一些善于伪装的雨夜杀人狂魔，喜欢在这个时间点出没。”

那人咧嘴一笑，他所站立的位置，地面上已汇成一小滩水洼。

“最近在闹邪祟。当心点，有什么异常要立即告诉我们。”陌生人掏出了一张湿漉漉的白纸，上面有一串电话号码。

“没事，死了拉倒。”他随口应道，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疑窦。

那人点了点头，动作机械像个提线木偶。他转身离开，制服背面印着一个模糊的标志，像是电影里抓鬼的符咒。

“搞什么？”杨炎嘀咕了一句，把门关上。

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“他走了吗？”

“他……他问了什么？”

“问有没有遇到怪事。”杨炎皱眉，“怎么了？你也去吓过他？”

鬼魂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，最后低声说：“那不是普通的调查员。嗯……应该说，这个片区根本没有调查员。”